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墳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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墳冢

範伯扶著拐杖走到最前面的一座合墓面前,伸手拂去了落在墓碑上的碎葉,嘴裏喃喃自語道:“恩公,老身又來叨擾你了!今日居然有兩個年輕人能從鄲江峽谷一路找到我們這裏來,這是上天指引,或許他們是你的故人,我帶著他們給你來認一認……”

如此詭異的景象,殷梳瞬時後背汗毛倒豎,手心裏也捏出了一把冷汗。

“這……”她吸了口冷氣後,彎下腰去辨認墳塋上的碑文,卻發現上面只寫了逝者的卒年,再無其他。

她驚愕地又看了周圍的幾個墳塋,發現全都是一樣的情況,問道:“這墓碑上為何不寫墓主的姓名,是你們立的碑嗎?”

眾村人默然不語,範伯轉身取了香燭,恭敬地在香龕前奉了起來。

靜靜地等他上完香,須縱酒問道:“範前輩,敢問這是何人的墓地?”

範伯被村人攙了起來,答道:“這裏埋葬的是我們全村人的恩人,之所以沒有寫名字是因為我們也不知道恩人完整的名諱。”

這些墳冢密密匝匝排列方正,少說有上百人,殷梳問:“老伯,你說的恩人是不是說當年在鄲江峽谷一戰的時候救了你們的人?”

範伯重重地點了點頭,被提起此事他滿眼通紅,險些當著這麽多後輩的面流下淚來。

他們肅然起敬後,待範伯情緒緩和了些,又問:“你說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但是你知道他們姓什麽對嗎?他們是不是谷氏的人?”

範伯搖頭,道:“我們雖然世代都受藥谷庇護,但當年平陵山已淪陷成人間煉獄。我們這些農人被逼入了鄲江峽谷等死的時候,來了一群來救我們的俠士,為首的是一對夫婦,姓祁。”

“祁?”殷梳驚訝,“你是不是記錯了?”

範伯胸口用力地起伏著,不容置疑道:“絕不可能,恩人的姓氏我怎會記錯!”

殷梳連聲道歉,想了想又問:“老伯你剛剛說,你們被逼入了鄲江峽谷?是有什麽人在追殺你們?”

說到這個,範伯滿臉憤恨,他咬著牙說:“我們老實本分了一輩子,都是種地的粗人,那些江湖人在平陵山裏殺紅了眼,連我們都不放過!”

“他們是誰?”須縱酒問。

範伯記得很清楚,他瞇著眼睛覆述著回憶中的畫面,他說:“當時有好幾夥人,大多都穿著黑衣服,其中為首有一個身材特別魁梧的壯年男人,老身聽到別人叫他四哥!”

“萬鐘!”殷梳和須縱酒異口同聲地喊了出來,他們四目相對,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沖天的驚駭。

他們費力地消化了這個消息,殷梳擡眼望著面前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墳冢,心頭籠著一片烏壓壓的陰雲,她問:“所以你們說的贖罪,是因為來救你們的俠客,都死在了鄲江峽谷裏?”

範伯再也無法自抑,他合上眼滾落下了兩行熱淚。

須縱酒神色怔忪,見狀他出聲安慰道:“這並不是你們的錯,這些俠士救你們定然是希望你們能繼續好好生活,你們不必為此自困於此……”

“不是的!”範伯十分激動地打斷了他,他撐著身子要站起來,揮著雙臂嘶喊道:“我們這種狼心狗肺之人如何配得上?我們分明犯下了滔天的罪孽!”

他忽然暴起令他們二人十分不解,殷梳悄悄朝須縱酒靠了一步,小聲道:“這句話我怎麽覺得好像不久前也聽到過?”

須縱酒也有相同的感覺。

他走上前去扶住範伯的雙臂,仔細地端詳著他飽經風霜的臉,安撫道:“前輩,你別激動。你們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農人,若說有罪孽的話那必定是那些心狠手辣不擇手段追殺你們的人,你們何錯之有?”

範伯不住的搖頭:“不是的……不是的……我們犯了一個大錯……”

他擡起頭,縱橫的淚水遍布在他爬滿皺紋的臉上。他失去血色的嘴唇不住地顫抖,目光在殷梳和須縱酒之間游移了幾個來回,仿佛鼓足了勇氣開口道:“我們貪生怕死,根本配不上這些大俠的恩情……當年這些大俠在前面浴血廝殺,在峽谷裏撕開了一條路,要我們趁機逃走……”

圍在他身邊一些年長的農人也已經捂著面羞憤地抽泣了起來。

“當時,為首的那個祁大俠對我們提出了一個非常小的要求,他懇求我們走的時候能帶走他還在繈褓中的孩子……”

仿佛是一個驚雷在殷梳和須縱酒的耳邊炸開,他們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範伯嘴裏的“罪孽”竟然同他們在小杏村聽到的那個故事連在了一起!

範伯捶著胸口幾乎要嚎啕大哭:“在生死關頭的時候,我們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心是那樣的醜惡!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孩子,我們隨手便可以帶走,但是當年我們見那些圍殺我們的江湖人要對那些俠士斬盡殺絕的樣子,我們怕這個孩子會引來追殺,硬是就……就……”

他說不下去了,整個人跪倒在這一片墳冢前。

聽完了這段往事,殷梳和須縱酒心潮起伏無以覆加。在他們面前這些長眠於無名之墓下的軀體,無論姓什麽,都是當之無愧的一代英豪。

他們上前點燃香燭,恭敬地在墓前拜了三拜。

範伯渾身脫力,他目光發直看著墓前跳動的燭火。過了許久才擡起頭看向他們,渾濁的瞳孔中擠出一絲虛泛的笑意。

他忽然感嘆道:“若是……若是那個孩子今天還活著,應該就和你們一樣大了。”

殷梳默默地將香插在土堆裏,問道:“那個孩子難道沒死嗎?”

範伯楞楞地看著他們,半晌才艱澀地說:“或許沒有。”

這個答案出乎了殷梳和須縱酒的意料,那樣的情況那個孩子如何還有活路?

範伯的胡須都痛苦得糾在了一起,他說:“後來過了很久,我們摸回了峽谷收殮屍首,沒有找到關於孩子的任何東西。我們猜或許是被人抱走了,可是當時被那些圍在峽谷上的殺紅了眼的兇徒抱走,這和死又有什麽分別!”

四周靜得只餘下抽搭的聲音。

範伯五體伏地,一股腦傾訴完後他語氣中帶著平靜的釋然:“我們這些罪人世代都只能生活在這片密林裏,為我們的恩人供奉香火。不求能洗清身上的罪孽,只願那個孩子能平安長大,有順遂康健的一生。”

一日後殷梳和須縱酒從這個特殊的村落離開的時候,還沒有從這股難言的悲愴中抽離。

這一日無論他們如何勸說這些農人不必再為當年的事情這樣懲罰自己,他們都無法聽進去。

殷梳站在山石上俯瞰著腳下的這片林海,嘆道:“或許有一天他們能自己想通,真正放下這件事。”

須縱酒的眼神仿佛穿過了這些遮天蔽日的枝葉看到那一片黑沈沈的墳冢,聞言他輕輕嗯了一聲。

返程的路走的比來時容易,但他們心裏被範伯的那些話壓著,無論如何都趕不快。

在他的回憶裏,鄲江峽谷一戰竟然是疑似萬鐘和其他一些身份莫辨的將一群無辜的普通百姓逼到峽谷中虐殺,而匆匆趕到救了這些百姓並身葬峽谷的,是絳都春祁氏的人。

虛實交錯間,他們再望著這犬牙交錯的峽谷,竟已無法直視這些浸染過鮮血的崖壁。

她靈光一閃,驚呼道:“或許這些圍殺百姓的人一開始的目的,就是為了逼這些祁氏的人現身……鄲江峽谷,真的就是個陷阱!”

殷梳剛說完,又猛地甩頭否定了自己的猜測,她皺著眉說:“可是現在的湮春樓分明就是無惡不作名副其實的魔教,根本不是範伯嘴裏的那種能舍生取義的俠士!”

可是範伯也不可能說謊,她敲了敲腦袋,想不出所以然來。

須縱酒按住她的手腕,沈聲說:“我們繼續查下去。”

他們沿著山石慢慢地往回走,入夜後峽谷中刮起了寒風,針砭刺骨。

須縱酒將大氅仔細地圍在殷梳身上,讓她只露出半張被風吹得紅撲撲的小臉。

“斂懷……”殷梳有些心事重重地叫住了他。

“嗯?”

她猶豫再三,怯懦道:“你說……他們說的那個孩子,有沒有可能是我?”

須縱酒腳步一頓,詫異問:“你為何會這麽聯想?”

殷梳掰著手指,聲音悶悶的:“你記不記得我們在小杏村的時候,殷大哥和萬姐姐和那個林大叔在屋裏說話的時候他還好好的,剛好我們兩個進去屋子和他打了一個照面的時候他突然就發狂了。他神智不清楚,卻說了那麽多他妻子都沒聽過的話,是不是因為他看到了我的臉,把我認成了別的什麽人?”

須縱酒回憶了一下,發覺她分析的有幾分道理。

她接著分析道:“而且我是幼時被我師父帶回教中,算算時間好像真的差不多……”

須縱酒眼皮微動,伸手按住她蜷在外袍中掐著自己手心的手。

“難道我真的姓祁?”她擡起眸子,眼中冒著微弱的火光。

她還有一句更想問的話深藏在心裏說不出口,她想問:她苦苦掙脫了這麽久,難道其實她根本掙脫不了魔教中人的身份嗎?

須縱酒聽懂了,他面色不變,與她堅定地對視,開口道:“當年之事定有隱情,或許根本不是這些年各世家門派記載的那樣。而且一個姓氏,不能用來判定一個人,從前你不也是這麽說的嗎?”

殷梳咬緊牙關,定聲說:“我定要回去好好問問我師父!”

算算時間,快要捅刀了!

9啊,抓緊多鍛煉鍛煉身子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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